2010年5月22日 星期六

Pogorelich演奏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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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逢鋼琴詩人蕭邦200歲誕辰,全世界今年都在瘋蕭邦。台灣一整年也有聽不完的蕭邦,而在眾多音樂會之中,Ivo Pogorelich所端出的曲目算是最豪邁的了。不僅有大格局的蕭邦第三號奏鳴曲,還有高難度的拉威爾『加斯巴之夜』組曲。兩道主菜間居然還安排了李斯特『梅菲斯特圓舞曲』下酒,真的讓人不得不驚詫於大師的手筆。關於Pogorelich的故事也算是聽得不少,諸如早年在蕭邦鋼琴大賽被淘汰卻意外引起國際注目而成為巨星 ;把大自己21歲的老師娶回家,喪偶之後消失在國際舞台,甚至引來許多精神失常的揣測等等。這並不是Pogorelich復出之後第一次來台演出,根據許多國內樂友的說法,Pogorelich的音樂變得「非常不一樣」,現在他的風格並不是人人都能接受。我一方面對演奏會曲目充滿了期待,另方面也好奇他會怎麼改造這些曲子。更好奇的是整場曲目排下來已經相當重,加上江湖上流傳他近年喜愛慢速演奏,究竟要彈到幾點才會結束呢?

早年的Pogorelich以狂放不羈的外型瘋迷樂壇,近年則常有達摩祖師的裝扮出現。當他步上舞台時我鬆了一口氣,好險是規矩的黑色燕尾服,我受夠了演奏家來東方演出就會穿唐裝(或中式服裝)的奇妙慣例。但是波哥呀!你腳上那雙白到發亮的夾腳拖鞋是怎麼回事?燕尾服配夾腳拖,恩,我想今晚再沒有什麼事情能嚇倒我了(後來證明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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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opin: Nocturne E flat major, Op55 No.2

Chopin: piano Sonata No.3 in b minor, Op58

上半場是蕭邦的作品為主,一首夜曲一首奏鳴曲。Pogorelich帶譜上台,以超乎想像的慢速演奏,平均一條旋律線要中斷個三到五次,音量非極大則極小,許多漂亮的句子就像草寫簽名一般輕輕帶過了。如果是沒聽過原曲的聽眾,可能只能乾坐胡聽一番了。至於知道曲子該是什麼樣子的聽眾也相當辛苦,因為在散漫錯落的音符間尋找自己理應熟悉的樂句不啻為一種折磨。偶爾當左右手終於調整到同步的時候我的眉頭會稍微放鬆一點,但往往幾秒過後又分崩離析了。演奏家早年曾為夜曲Op55 No.2發行過錄音,網路上也可以找到他年輕時現場演奏第三號奏鳴曲的錄影。當年的詮釋已經不算快,但跟現在比起來簡直是極速衝刺了。有時候甚至會懷疑,他這樣坐在那邊,一分鐘彈地音符恐怕還沒有調音師多。

Loszt:Mephisto Waliz No.1

1568f346_s蕭邦奏鳴曲之後立刻接著原本應該排在下半場第一首的梅菲斯特圓舞曲,害我一度以為今天沒有中場休息了(也好,中場休息的時間都被大師用來lag了)。這首魔邪癲狂的作品為演奏會帶來第一個亮點。前半段的演奏速度與音量正常,演奏家奮力演繹出惡夜之中的詭譎與凶險,其觸鍵之狂暴居然還讓鋼琴小小挪移了(鋼琴家彈到忘我處座椅退後者眾,把鋼琴震退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可惜樂曲到中段後又漸漸拆解成我不認識的樣子了。上半場結束燈亮時,觀眾席間瀰漫著困惑與驚魂甫定的神奇氛圍。

Brahms: Intermezzo A major Op 118 No.2

下半場開始前臨時宣布加演布拉姆斯的間奏曲,聽起來像是把Encore往前移的感覺(聽說前兩天的誠品小型音樂會也是這樣改),這樣調整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第一次聽這首曲子是在電影『色 戒』的原聲帶中,是一首相當優美的小品,也很容易彈得濫情。當然這晚波哥先生的問題也許不少,但絕對不可能包括濫情(1992年的錄音室版本就已經很內斂了)。依舊是慢速,而我竟然挺欣賞的。稍嫌凌亂的演奏中隱約仍能辨識主旋律的緩緩推進,這份『隱約』造就了樂曲的另一種況味。這當然不會是最理想的詮釋,但確實彈出了新的境界。

Sibelius: Valse Triste Op 44 No.1

Ravel:Gaspard de la nuit. I Ondine, II Le gibet, III Scarbo

要不是有布拉姆斯從中鬧場,音樂會後半段的曲目是鬼氣森森三連發,越彈越是魔性堅強(反正他老兄連夜曲也已經魂不附體)!悲傷圓舞曲這麼靜態的曲目理所當然被Pogorelich彈成搖籃曲了。『加斯巴之夜』這首畫面性十足的超技作品算是本日重點,第一樂章「水精靈」相當不錯,頗有他當年錄音版本的風味。可惜畢竟年事漸高,CD中激情的片段如今變得沉斂許多,也削減了魅惑眾生的感染力。第二樂章『絞刑台』就跟當年錄音版本截然不同。貫串整個樂章的喪鐘聲從CD版的輕聲叩問變成迴盪不絕的厲聲催命,原本蕭索的荒涼氣氛更進化為煎人的肅殺。據說Pogorelich有辦法將任一指獨立出來做出個別的音色與音量,此功力在『絞刑台』表露無遺。第三樂章『史加波』因為結構太複雜,我自己也沒有很懂,所以面對波哥的詮釋就無法激起太多共鳴了。

Pogorelich-Ivo-01曲罷Pogorelich自己把琴鍵闔上,連後面的音箱都蓋好才鞠躬謝幕,擺明就是不回再Encore了,果然沒多久就踩著那雙刺眼的白色夾腳拖鞋步入後台,觀眾也以最快速度散場。其實此時已經超過晚上十點半,換做別的鋼琴家,別說是安可曲,連簽名會都快結束了吧!說到這晚的簽名會也是一絕,雖然是大排長龍,而且沒有規定簽過的人不能再排隊一次,但是我懷疑整場簽名會時間有沒有超過5分鐘?想不到他彈琴這麼慢,簽名竟是神速。我回家仔細看了CD封面上的字跡,覺得實在很像Ventricular Fibrillation的心電圖波形,一個波峰代表一個音節之類的….

回想整晚的音樂會,我必須承認自己朝聖的成分遠大於實際收穫。畢竟他現在走的偏鋒絕對不是他當年賴以成名,甚至迷倒眾生的武器。上網搜尋,亦可以發現不少樂迷惋惜的聲音。以他的名氣,他當然可以維持現在的風格繼續演奏下去,但我的捧場可能到此為止了。翻閱這晚的節目表,裡面有詳盡的曲目解說甚至曲式分析,足見主辦單位的用心。但是當這些名曲詮釋被演奏家完全推翻的時候,你再回頭看這些文字,發現完全無法幫助你了解當下的演出,就覺得跟廢話差不多。

想想也覺得諷刺,藝術家沒有義務讓他的作品變得好懂,所以世人往往等到某些大師過世之後才還給他應得的推崇。但是我們同時也趨之若鶩地去朝拜我們不懂得欣賞的藝術,這又該怎麼解釋呢?

離開音樂廳,我的腦中空盪盪,然後一點一點地被困惑填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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