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與電影

不值班的時候 我喜歡室友都在 家裡都是人
這樣比較溫馨 也才有家的感覺

值班的時候 我喜歡自己一個人 因為一個人可以靜靜地想很多事情
深夜的醫院有好多空蕩蕩的地方 適合沈浸其中享受那份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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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發現第二醫療大樓的小兒科有個漂亮的陽台 可以散步玩遊戲的那種
入夜之後 這片陽台更是美麗
恍若一面凌空的墨黑池塘 被濃稠的夜色灌溉著 而月光將樹枝頭染黃
寂靜的夜晚裡 這個地方似乎是從醫院通往外太空的一扇窗口
有著近乎真空的質感
就像躲在這裡的家長呼出了煙圈 瞬間被黑夜吸收
在醫院裡醞釀的挫折 絕望 憂鬱等情緒到了這裡都淡了 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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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絕望
在小兒科這充滿初生喜悅美麗的園地 更是對比出血液腫瘤科那化不開的絕望
我的病人今年二十九歲 女性
Burkitt's lymphoma with leukemia change 才發病一年半
體重掉了二十公斤 現在只要化療一停 血球馬上飆出來
弟弟跟她有配對到 可是昨天弟弟來到醫院
清清楚楚身上都是cafe ole 黃主任當場斷定是neurofibroma
不但不適合當donor 未來的一生還要面對腦瘤的危險
她已經對自己的疾病很清楚 也知道自己每天都在和上帝搶時間
講話時那種任命又不放棄的語氣讓人很難過
黃主任總是為了她的用藥給健保局寫報告 提paper爭取
今天 她因為健保給付規定的關係 即使WBC只有一千多 還是要先出院再回來治療
因為想到她媽媽的挫折感 因為終於體會到那種無助又逃不開的綑綁
第一次 我在查房時濕了眼眶

我們病房裡多的是正準備綻放 就已經開始預習凋謝的花朵
而我們正努力為他們延長最後倒數的芬芳
他們的生命就像是剩下兩三行的稿紙 就算沒有寫下一張的機會 也要把這一張好好寫完
而我們健康的人又何嘗有無窮盡的揮灑空間了？
只是因為舉目望不見終點 所以儘可以言不及義 懸行調腳 錯字連篇

最近看了一部電影 叫做末日浩劫Children of man
故事說地球已經長達十八年沒有新生兒誕生 國際社會也早已失序
而電影的開場 就是新聞報導全世界最年輕的人死亡的消息
人們在街頭聚集 啜泣著 哀悼著
有位收藏家在這動亂的年代收集了世界上所有的藝術珍品 好好保存著
男主角問他：你明知道一百年後就沒有人可以欣賞它們了 你到底在想什麼？
收藏家說：我什麼都沒有想

電影到了後面 男主角奉命保護一個奇蹟懷孕的少女 卻陷入了槍林彈雨之中
當新生兒發出呱呱的啼哭 所有的難民與士兵全都眼角含淚停下了一切動作
猶如千萬年前伏羲氏的誕生 少女抱著嬰孩 原本張牙舞爪的士兵們慌亂退開

電影是拍的虎頭蛇尾 但啟示還是有
可預見的苦難與毀滅讓人失去方向 失去控制
但假如在毀滅的背後還有著希望與救贖 那麼今日的荒唐到了明日將是多麼的不堪？
然而 假如沒有呢？ 在真正的劃下句點之前 沒有人能確定"沒有"的......

原來關於生命的議題 有時候跟數學有點像
把疑問推到一個極端時 反而可以看到答案
在血液腫瘤科 每天我們爭取的 都關乎生命終點的尊嚴與曙光
病人們願擲千金 只為了抓住千金難買的時間之沙不再洩流

在這個狀況下 身為醫生的使命與價值也就再清楚不過了 就是要幫助人啊

在醫院可以看見太多無關醫療的事情
整個大齒輪在運轉的時候 讓很多事情都變得無法純粹
這一面是個悉心關照學生的高層 轉了另一面卻是個手腕巧妙的政治家
從晚輩的角度看來 真是疑惑呀

回到這片在深夜愈發燦爛 奇異的陽台
時間在這裡似乎可以快也可以慢
一瞬易逝的時光被拉開了捲軸 那裡頭的細微思緒都變得清晰可辨
我把這些紛亂的感受記錄下來
紀念過去這個禮拜 來自生活與來自病人的啟發
Apr 27 00:29:11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