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之旅

今年春節有五天假期
純粹是想陪家人出國走一走 倉促之下選擇了泰北清邁
結果其中一站居然有『美斯樂』 也就是異域孤軍的居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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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於異域孤軍的了解其實非常有限 柏楊的書我沒看過 朱延平的電影我也沒看完
就算了解個大概 那也是80年代之前的模樣了
而21世紀的泰北孤軍 還是所謂的難民嗎？ 又是怎樣地在生活著呢？ 我一點概念也沒有
最初在家看到這個行程時 我其實蠻反對的 因為我覺得這是在『消費』他們
倒是我爹非常嚮往 身為那一代的人 又是軍人子弟 我爹心中對美斯樂自有一幅圖畫

隨團的導遊本身即是泰北孤軍的第二代
黝黑皮膚 輪廓跟畢業旅行巴里島的導遊差不多
他說他的國語腔調是來自於雲南方言 因為當年這支軍伍成員就是以雲南兵為主

美斯樂只是在清萊省之內異域孤軍眾多聚落之一
它處於一個丘陵地帶 這裡的地貌與植匹其實跟台灣很類似
遊覽車在一個貌似國父紀念館的『泰北義民文史館』前停了下來
這文史館落成不到五年
裡頭紀錄著從民國38年大陸變色開始的血淚史
從退出大陸 落腳泰緬邊境重整旗鼓 屢次反攻幾經勝敗
到後來成為緬甸政府心腹大患而向聯合國抗議 國民政府被迫撤軍
國民政府表面撤軍 但反攻大陸的基地不可消失
蔣介石對外必須宣稱他們抗命 也不能在檯面上提供救助
從此他們成為孤兒 憑著一股孤忠守著這塊土地
為了生存 他們接受了泰國政府的徵召 去對抗境內與金三角一代的共軍
流血喪命 履建戰功 到了1982年才被泰國政府承認 得以成為公民 不用再顛沛受怕
台灣發起的『送炭到泰北』 其實是1980年代才開始

導遊指著一張照片 上面是柏楊寫的經典名句
『一群被遺忘的人，他們戰敗，便與草木同朽;他們戰勝，仍是天地不容。』
他說，第一次看到這文字，痛哭。現在，哭在心裡面。

而今天的美斯樂已經不再破敗
反共基地的色彩逐漸退去 華文學校裡頭漸漸沒有了國父遺像 只剩下泰皇照片
如果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資助的學校 就教授簡體字
這裡像是台灣山區的鄉鎮 有小小的銀行 也有7-11
即使仍不富裕 昔日的難民今日生產茶葉 早已機械化 也建立了全國的銷售網路

而我來到這裡旅遊
是為了紓解台灣人的罪惡感 還是為了表達血濃於水的同胞情？
我想 這些情緒 都已經過時了吧
既然這裡得人們早就從血淚中走了出來
我們也不該活在當年看電影時那種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悲憫情緒裡頭
現在我們到了這裡 聽故事 吃點小零嘴 買買茶葉
『消費』有什麼不好呢？ 對於他們而言 我們的消費才是最實際的幫助

還有一廳放滿了先烈的牌位 擺中間的是段希文將軍
電影裡柯俊雄飾演的李國輝其實是在台灣終老
在撤軍後仍然帶領孤軍奮鬥的則是段希文和李文煥
段希文將軍並不是沒有機會到台灣享福
但是他放不下美斯樂的軍民
69歲那年 身體狀況極好的他因為過度憂心將來的生計出路而心臟病發
段將軍就葬在不遠處 雖然大過年的有點忌諱 我們仍是去了他的墓地上香

墓地在此區的高處 俯瞰整個美斯樂
極目所見 山間美景盡收眼底
實在很難想像40年前這塊瘴癘之地上 有段將軍多少的辛酸
想到這 在心裡頭悄悄哼著的『亞細亞的孤兒』 不禁哽咽了

在墓旁邊 有段希文之子開設的『段將軍茶行』
他拿給我們一份"段將軍傳略" 是簡體文字
『這是大陸人寫的，台灣沒有人寫呀～』
他說 父親死去那年他正在台大讀書 期末考前一天接到父親猝逝的消息 連忙趕回奔喪
『我畢業之後就回到這裡，因為弟弟妹妹紛紛離家，父親希望我回來陪陪他，
我也就答應了。即使我畢業之後父親已經不在了，我還是回來陪牠。』
(靠腰 這句話講得我差點哭出來)
他自己的孩子在泰國讀大學 因為他們將來是留在泰國工作
但是大學畢業之後 還是要送到台灣去學中文
『我只要求他們可以講，可以讀，不需要太精通。』

那天 陽光特別好
看著這位將軍之子 看著這片土地 我發現很多事情都會過去的
當年反攻大陸的最後陣地 今日嗅不到一絲軍營氣氛
當年勢不兩立的共軍政府 今日願意幫段將軍作傳
當年的孤臣孽子 而今做導遊 做茶商
你踏在黝黑柏油路上 想像不出砲聲隆隆 血水泥漿
你眼望這整山梯田 無法體會草木同朽 天地不容
或許 這就是時間的力量 柔軟地將一切稜角慢慢磨平

當然 這一切都過去了
但是 面對導遊 面對段將軍的兒子 面對守墓的將軍舊部
我們之間的眼神交流 仍舊有著些什麼
彷彿在每一個平靜的注視中 過往幾十年的風浪、虧欠、嚮往 仍舊瀰漫在彼此的視覺
就在這稍稍揪心的情緒之下 不知為什麼
在交談的時候 素昧平生的我們都不自覺地『釋然』了

這就是我新年假期的一個片段
一個既沈重 又感動 意料之外的片段
Feb 17 00:06:51 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