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個生活在都市的現代人,真的是很容易就隨著這個城市的律動,放棄了自己的節奏。我想,除了寫論文很慢之外,我的生活大概沒什麼事情是慢的了。出社會這些日子以來,我逐漸喪失聆聽大篇幅古典樂的能力,也沒辦法閱讀思想密度太高的書籍(磚頭般的偵探與奇幻小說倒是讀了不少),更別談書寫了,文筆就好像年輕的氣色一樣----跡象之明顯簡直連鏡子都照得出來----狠狠將我拋棄啊!
特殊的機緣下讀到吳明益的這本『迷蝶誌』,很受感動。更高興的是這本書幫我找回生活中失落已久的「慢節奏」。其實並沒有刻意放慢閱讀的速度,但是作者的文句自有其沉穩的步調,引得人自然去跟隨其間的氣息吐納。就好像你不太可能在遙控器切換轉台間看侯孝賢的電影,你也不能用什麼急切或趕進度的心情去讀這本書。讀得快,這些文字就變成煙,過眼就不見了。蝴蝶的輕盈與作者文字的凝練並不相違背,畢竟蝴蝶的美麗之中本有寧靜的質地。而書中素描或相片所捕捉的蝶影,卻真的與蝴蝶靈動的意象發生了干擾----直教人想別上班了,找片森林去看真的蝴蝶吧!
##ReadMore##閱讀『迷蝶誌』的時候,不可思議地,我居然回想起了大學一年級的某段時光。普通生物學的實驗課居然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教導「校園植物辨識」。那時同學對這段課程幾乎都有點無奈與不耐,大家實在弄不清楚這跟醫學系有什麼關係。但是本著醫學系學生「喜歡考高分」的心態,全班也就這麼被制約,乖乖地認起植物來。在那個數位相機與手機照相剛開始普及的年代,大家最習慣的學習方式還是徒步行走校園,邊看邊七嘴八舌地討論。還有熱心的同學騎機車把幾十種的灌木枝葉都採集回宿舍(喬木們因為夠高,倖免於難)讓全班一起複習。湊到鼻頭細看葉脈的紋路與葉緣的鋸齒、用指尖感受細枝的纖維與彈性、閉上眼睛分辨每株植物的香味…。現在回想起來,這可能就是我最後一次的生態觀察,後來無論我去了多遠的地方,雨林或海洋,都是走馬看花。很慚愧這最後一次居然是為了考試,更慚愧是那次實驗跑考還沒考好(而且還敗在小葉桑)!即使多年後的今天,經過馬路安全島時,「小葉欖仁」、「南美蟛蜞菊」這些名字還是會反射性跳出來,這些當年死讀書的餘毒記憶成了庸碌上班族與植物界最後的連繫。再回頭去看當年的實驗課,我覺得那一個月的植物辨識再有趣不過了!
回憶自己當年想當醫生,是因為想要跟「人」多接觸。現在我如當年所想,確實是個活潑的人,但我進入了這個都市的節奏,無意間成了孤獨的生物…
『迷蝶誌』對蝴蝶的癡迷是耽溺的,但對社會的批判卻是銳利的。從第一篇『寄蝶』便教人驚詫,被展覽的蝴蝶禁不起日復一日的折磨而奄奄一息,業者居然從南部以包裹的方式「郵寄」了一包新的蝴蝶做為後援。垂死的蝴蝶們被直接扔出窗外,在台北汙濁的空氣中翻滾淪為冤魂。於是乎光鮮亮麗的生態展覽恍如蝴蝶的虐殺刑場。文章頻頻砭指存在於社會上的荒唐與霸道,難免讓整本書顯得太高調,不食人間煙火。但是轉念想想,真正不食人間煙火的又是誰呢?可能就是因為太多人都跟我一樣變成了孤獨的生物,從而造就了今天的社會,所以才給了作者這麼多可寫的題材吧。我忽然想到葡萄牙作家薩拉馬戈(Jose Saramago)的小說『盲目』。喪失了與環境溝通的能力,也像是高度文明社會帶來的一場瘟疫…一如盲目。我們陷入了無盡的爭奪與競逐,在那些還看得見的人眼中,是什麼樣可怖的姿態呀?
讀『迷蝶誌』的隔天早上,我停車走進醫院前,特地放慢了腳步。醫院門口雖然沒有蝴蝶,但就在烤香腸與大腸麵線攤販上方的天空,那一叢一叢掩映的翠綠之間,我第一次張耳聽見,群鳥朗聲唱出早晨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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